◎陳清白 律師
今年的春節有九天假，應該是出門遊玩的好時機，但因新冠疫情仍未趨緩，加上年節路上人車擁擠，因此只好窩在家裡吃飽喝足全心追劇。
有齣大陸戲叫「清平樂」，全劇七十集，演的是宋朝第四位皇帝宋仁宗趙楨的故事。這部宮廷連續劇，製作頗為用心，舉凡編劇、佈景、服飾、人物、對白、器物等，都相當考究，彷彿回到了宋朝盛世的時空中。
戲一開場就掀起高潮，直探宋仁宗的身世。了解這段歷史的人都知道，宋仁宗的生母是李宸妃，而不是劉太后，但正史三言兩語就交待完了，反倒民間的通俗小說就顯得熱鬧非凡，不僅添油加醋，還無中生有，虛構了許多荒誕不經卻讓人爭相傳誦的段子。這樣的題材，自然而然，就成為許多戲曲廣為援用的腳本，其中最膾炙人口的便是「狸貓換太子」的故事。
關於這一段，通俗小說寫得連篇累牘落落長，我把它濃縮如下：
某年中秋夜，宋真宗趙恆，召見了玉宸宮李妃和金華宮劉妃賜宴。這時兩位妃子都懷有身孕，只是不知誰會先誕生龍子。皇帝為了獎賞二人，分別賜予玉璽龍袱和刻著姓名宮銜的金丸各一個，並許下承諾：「誰先生下太子，便立誰為正宮」。
這個承諾，攸關日後後宮的地位和權勢，因此也就埋下了妃嬪相殘的禍因。
劉妃生性好勝善妒，惟恐李妃捷足先登，便與太監郭槐暗中定計，找了個產婆尤氏，於李妃即將分娩時，先將狸貓剝去毛皮，趁李妃神智不清之際，用血淋淋、滑不溜丟的狸貓換走太子，並命宮女寇珠將太子勒死遺棄。
寇珠懾於劉妃淫威，不敢不應，但陽奉陰違，把裝著太子的藤籃交給奉旨到御園採果，準備為八大王賀壽的首領太監陳林，將太子暗藏在果盒中，由陳林送到八大王的王府，暫時寄養在南清宮，權充狄王妃的三王子。
金華宮的劉妃以為奸計得逞，滿懷歡喜。而她自己於懷胎十月後，恰恰也生下了一位皇子。不料人算不如天算，劉妃所生之子，於六歲時夭折，使得真宗皇帝依然無人承襲皇位，最後只好聽從大臣的奏請，領養八大王的三王子做為東宮。
某日，陳林領著太子巡視宮禁，於路過冷宮時，陳林向太子說明，李妃因生產怪物，才被貶入此宮。太子半信半疑，想看一看這位李娘娘，宮監秦鳳便藉此機會偷偷告訴李妃，眼前這個小孩，就是她的親生兒子。
這是他們母子第一次相見，但此時的太子，還不知道李妃就是他的生母。太子生性仁厚，見李娘娘可憐，便求劉皇后勸父皇釋放李妃。劉皇后心覺有異，仔細端詳太子的外貌，又感到眉宇之間與李妃極為相似，便懷疑寇珠當年並沒有執行她的命令。於是劉后命陳林刑求寇珠，想要追出真相，無奈兩人意志堅定，一個願打，一個願挨，抵死不認，最後寇珠撞階而死，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。
李妃自從得知太子還在人間後，便夜夜焚香祝禱，祈求太子平安長大。沒想到此事被奸人獲悉，便誣其圖謀不軌降香詛咒皇室，經奏明皇帝後，李妃被賜自盡。
李妃被賜死的消息，早一步傳入冷宮，這時冷宮老太監秦鳳的小徒弟余忠，自告奮勇，和李妃互換衣服，披頭散髮，扮成李妃的樣子，自縊而死，總算騙過驗屍的孟彩嬪，草草了結此案。而李妃則佯裝成臥病在床的余忠，被秦鳳移到太監所住的下房，繼而逐出宮門，遣送回秦鳳的老家—陳州。
不久之後，冷宮失火，秦鳳被燒死在宮內，而放這把火的，不是別人，正是郭槐，窺其用意，無非為了斬草除根，永除後患。
某年，陳州饑荒，包拯奉命放賑。李妃從義子范宗華口中得知包拯到來的消息，便要義子帶她前去申冤。李妃見了包拯，訴說從頭，並拿出金丸為証，老包才相信眼前這位雙眼失明的老嫗，就是當今皇帝的生母。
包拯為了送李妃進京，假裝二人是母子，護送李妃到南清宮見狄王妃。狄王妃為了讓太子和李妃見面，便裝病報知太子到南清宮來探視。見了面，狄王妃拿出當年包裹太子的玉璽龍袱，李妃拿出真宗皇帝御賜的金丸，証明所言不虛，母子兩人才得以相認。
這件陳年舊事總算水落石出，但元兇尚未追究，包公雖然奉旨把郭槐抓來訊問，但怕刑求太過，把人給弄死了，因此發明了一種刑具叫「杏花雨」，外型像熨斗那麼大，用鐵打就，上面盡是垂珠圓頭的釘子，臨刑時，用炭火燒紅，專挑犯人皮肉厚實處燙炙，這個方法只會傷及皮肉，不會損及筋骨，留下的傷痕，紅斑點點，就像杏花的花瓣隨風飄落，故名杏花雨。
郭槐吃了好幾頓杏花雨，但依然緊咬牙關，絕不鬆口，最後包拯無計可施，只好裝神弄鬼，將獄神廟佈置成閻羅殿，找個妓女冒充女鬼寇珠，把郭槐唬得魂飛魄散，套出口供，最後判了個凌遲死罪，殺得大快人心。
以上是民間通俗小說「狸貓換太子」和「包公審郭槐」的故事，市井小民看得如痴如醉，深信不疑。自此以後，「狸貓換太子」變成一句俚語，也成為現代人所謂「掉包」的代名詞。
說到掉包，在上面的故事裡就出現了四回。一、產婆尤氏以剝了毛皮的狸貓換走太子。二、陳林用祝壽的水果掉換太子暗渡陳倉送到南清宮。三、余忠假扮李妃自縊而死。四、秦鳳以李妃冒充余忠送到陳州。這些情節，正是民間通俗小說的迷人之處，不僅玄疑緊張，高潮迭起，而且充滿戲劇張力，難怪會廣受庶民百姓的歡迎。
反觀正史，這一段故事只記載：李妃生下宋仁宗時，即交由嫡母劉太后撫養。仁宗即位，李妃仍然默默地處在先帝的妃嬪群中，不曾表明身份。而宮內諸人也因畏懼劉太后，不敢透露任何消息。因此仁宗始終不知自己的生母就是李妃。
李妃病危，知情的朝臣進奏，才從封號「順容」晉為「宸妃」，隨即李宸妃病逝，享年四十六歲。
起初，宮中並沒有幫李妃辦理喪事，宰相相呂夷簡為此上奏：「聽說有位妃嬪去逝了。」劉太后有點緊張因而急切的問呂夷簡：「宰相也干預後宮之事嗎？」話一說完便拉著仁宗走開。過了不久，劉太后獨自垂簾而坐，並召呂夷簡問道：「一個宮人死了，相公為何這樣關心？」，呂夷簡說：「臣下身為宰相，宮廷內外之事沒有不該過問的。」太后聽了生氣的說：「你打算離間我們母子嗎？」呂夷簡說：「如果太后不在乎劉氏一族的安危，那我就不說了。如果還惦念著，那麼李宸妃就該厚葬。」
在呂夷簡未上奏前，劉太后本來準備將李妃按一般宮人去逝的禮儀草草下葬，甚至因歲時不利，打算鑿開宮牆運出靈柩。最後聽從呂夷簡的勸 ，在皇后專用的皇儀殿治喪。入殮時著皇后禮服冠冕，用水銀填實棺內防腐，靈柩從西華門出宮，用一品禮儀停靈在洪福寺。
呂夷簡之所以堅持這樣做，是因為李宸妃誕育皇上，如果殯葬不成禮數，將來追究責任，可能禍延劉氏一族。劉太后薨逝以後，有人把李宸妃的事情告訴皇帝，仁宗知道真相後痛哭不已，追尊李宸妃為皇太后，並下詔改葬於永定陵。這時有人質疑李太后的死因和喪禮，仁宗皇帝也有所懷疑，因此，命令更換棺槨，並派遣太后的胞弟李用和會同太醫及宮人勘驗。開棺以後，發現太后容貌如生，服飾嚴整完備，這時才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。
「清平樂」的劇情大致與正史相符，喜歡舊戲文的人也許不習慣，但看到呂夷簡見識宏遠，正色立朝，拒理力爭，真不愧是一代良相。莫怪乎當年宋真宗問呂蒙正說：「卿家三度為相，你七個兒子中，有誰能接下你的相位？」呂蒙正公正無私的回答：「我的兒子皆不堪為相，倒是我的侄子呂夷簡確有宰相之才。」由此可見，呂蒙正確實慧眼獨具，而呂夷簡也沒有辱沒伯父的一番期許。
提起掉包，記得我在馬祖當兵時，曾花了我一個多月的薪餉，買了個ｋ金打火機託店家寄回台灣，作為我父親的生日禮物。沒想到，等我回到台灣，問起此事，爸爸拿出一個看起來連一百塊錢都不值的打火機說：就是這個。我頓時傻眼，原來店家把我「貴重」的禮物掉包了。這事過了幾年，父母親跟團去大陸進香，團中有人花費不貲，買了一幅手工精緻的「八仙彩」，準備家有喜事時用。結帳時，店家說，在櫃台不好打包，要拿到店內後廳才能裝箱。購買的人當下不疑有它，沒想到回到台灣，精美的八仙彩變成連地攤賣的都不如的便宜貨，這時想要追究，也無從追起。看來「狸貓換太子」的戲碼，從古至今，都一直不斷地上演著，所不同的是，有的是行善，有的是為惡，如此而己。